第六十二章 袁宗廷曲肘支颐,居高临下睨着他,笑着慢慢的道,“丈夫生世,当带叁尺之剑,以升天子之阶,怎可困于内帏杂沓小事,消磨意志,以至于碌碌无为,一事不成。”
次日,诰承帝以驸马赵如瑛,怠职废事,辜负朕恩,罚俸叁年,严加戒饬,庶几纪纲以正,不辱朝廷之使命。
在家中忐忑等候消息的陈荣一颗心落了地。他也是个伶透人,自然明白圣上破例轻轻放过,必是袁宗廷手段了。此案形成定论,赵如瑛既得宽恤,除不明不白死在诏狱的曹钰,其余奉敕往太原随藩乐平王府勘查之涉案差官,刑部侍郎陆铭、巡按御史丁建羽以及陈荣本人,判罚便略有参差,断不至于严刑重处了。果然几日过去,诰承帝降旨廷杖叁人,遣锦衣卫校尉着实打六十棍,罚叁年岁米。仅受皮肉苦楚而无一人革职谪戍,实属从宽发落。
陈荣打发胞弟和大总管携厚礼先去建昌侯府酬恩,稍稍养了两天,股上棒伤未痊愈,便挣扎着亲自上门拜谢袁宗廷。袁宗廷在正院东侧的内书房接见他。陈荣丝毫不含糊,跪在地下碰头有声。
袁宗廷昂头倚着圈椅靠背,臂膀搭向扶手,垂眸瞅在他磕得紫红的额上,笑道,“你倒都心实。”陈荣前一阵子才脚下使绊子,听着这话面皮发热,膝行至他皂皮靴下,再次伏倒叩拜,含泪乞告:“小子一时糊涂,实是再不敢的,大都尉只看以后罢。”他斟了一碗茶,再次俯膝跪下,高举过头奉予袁宗廷,“小子愿效仿纪鸿渐,魏奉孝,也鞍前马后,作个小奴儿,日日随侍大都尉左右。”
袁宗廷靴尖儿抬起他下颌,似笑非笑的问,“原来你是报怨我偏心?”他原觉陈荣心急了些。自己圣眷优渥,如日中天,除非犯了谋逆大罪,证据确凿,无可出脱,否则,哪个都撼动不了他在诰承帝心中地位。便是暂时降调,不过一年半载就擢升回来,徒然招致他报复罢了。
陈荣一惊,立即道,“小子万万不敢。”脸上不免流露一丝忿然嫉妒之色。毕竟他跟在袁宗廷身旁侍奉年月更久,晨兢夕厉,无有怠慢,却叫两个处处不如他的人越过去了。他忙的恭谨将头颅一垂道,“小子只想跟着大都尉出入上下,当个粗仆在门下孝敬伏侍。”
袁宗廷接过茶盅吃了一口,未置可否。
刑部左侍郎陆铭的母亲与靖安侯府太夫人是同胞的姊妹。靖安侯府和袁府是老亲,又系世交,两家来往一向极其亲热的。靖安侯舒雍与陆铭乃姨表兄弟,他亲自求到袁宗廷跟前,袁宗廷没个不伸一伸手的理儿。连四公主朱禄媛的驸马赵如瑛不过添头罢了,何况陈荣。不过陈荣一番话倒是勾起袁宗廷的心事。既然他跟善荣不能有亲生的孩子,何妨收个徒儿承欢膝下。于是便有了丁威仗势打人犯事,反得幸入建昌侯府亲近效力。
丁威蒙袁宗廷召见自是又惊又喜,恭称“大都尉”,在地下俯身揖拜问安。袁宗廷曲肘支颐,居高临下睨着他,笑着慢慢的道,“丈夫生世,当带叁尺之剑,以升天子之阶,怎可困于内帏杂沓小事,消磨意志,以至于碌碌无为,一事不成。”丁威听了这话,如晴空下霹雳,仰头怔怔望向袁宗廷,肺腑中有万句言语,奈何事涉家中尊长阴私,半个字也不能吐,怔忡半日,两眼不觉滚下泪来。
袁宗廷渐渐的没了心肠,将目光收回,不耐地挥手让他退下。丁威反倒曲膝跪地,红着眼眸喊了一声“世叔”,又再扑簌簌的掉泪。袁宗廷侧额细瞧他,到底是暗自选中的人,不免宽容爱怜一二,又微微的笑起,“眼看娶妻成家的人了,怎的犹作儿女态?”朝他勾了勾指头,“你过来,细细的说。”丁威闻得“娶妻”二字,不由悲愤填膺,趔趄着扑在他脚下,狠咬了牙将个中曲折和盘托出。
丁云从与其夫人黄氏系自小相识。二人成亲后,丁云从身边原本有两个通房丫头,黄氏不是那容得下人的,见天儿的嫌丈夫妾室碍眼,寻个借口全打发掉了。只黄氏入门数年,始终没得一儿半女傍身,老太太喜她相貌标致,言谈爽利,多加偏袒,婆母却颇有微词。黄氏没法儿,先时陪了四个大丫头进来,死的死,去的去,只剩下丁威生母鸢尾一个。鸢尾论模样儿只是寻常,素日木讷随和从不惹事,黄氏怕背上“悍妻妒妇”的恶名,又为堵婆母的嘴,将鸢尾开了脸收在屋里。
主仆两个先后生下嫡长子丁戎、次子丁威,鸢尾才正经抬了姨娘。她姓冯,府里便称她冯姨娘。丁威在家里原本过得尚可。丁云从子嗣单薄,黄氏忖度儿子日后也须得个膀臂辅助,虽不喜庶子,倒不至于苛待。谁知几年过去,黄氏又生了嫡次子丁武,偏诰承帝悯恤旧臣,丁威额外恩荫了正六品百户。黄氏心里大不自在。他们这样人家,为面上风光,给孩子捐个五品散官并非难事,但特恩军职不世袭,丁威的百户却是诰承帝敕赐世官,可传之子孙。况且丁威领着带刀侍卫的差遣,将来一旦晋升,则进秩授其子。倘或自己亲生孩子、孙子,竟落的不如一个贱婢所出贱种,黄氏如何甘心?
伯府说是正出庶出待的一样,黄氏面上和善,心机极深细狠辣,老太太和大太太溺爱丁戎,对丁威这个庶出重孙子、孙子甚是冷淡