胭脂涴
昨儿小姐妹们诗会,毓美人高兴,多饮了两盅,丫头们扶回宫时,已烂醉如泥,道儿都走不直了。
晨起天阴恹恹的,料峭春风吹散几点落红,请安前,毓儿瞧着换下来的衣裳襟口淡淡洇开的胭脂涴,怔怔出神。
“杭姑姑,将板子浸了,今晚上必得给她紧紧皮子!”
跪在下头的女孩儿身子小小的,圆圆的小脸蛋,微微鼓起腮,像个包子,耷拉着脑袋,被主位的吩咐唬得一哆嗦,哭也不敢哭。
“婉娘娘……”
女孩儿家红着脸,糯糯地唤了一声,腿都麻了,膝盖也不敢挪一挪,好容易小宫女端了茶来,妆台前的婉贵妃这才从镜子里狠狠瞪了人一眼,大有警告的意味,敛一敛容,才又悠悠道:
“还不过来。”
毓儿慌忙谢了恩,膝过去奉了茶,待婉贵妃接过杯盏,顺势倾身乞怜似地拜上一拜:
“再不敢了……”
婉贵妃紧紧凝视半晌,才挥挥手免了她的礼,抬起指头一戳她额头:
“死丫头。”
扬扬下巴,便放她走了。
毓儿舒了一口气。
毓儿不算跳脱,不过年轻略冒失些,因是同宗,婉贵妃少不得多照拂她一点。贵妃从前也发过这样的话,说要剥褪裙裳,狠狠打她一顿板子,小毓儿每听着,便觉身后一阵凉飕飕的瑟意。
板子在家里是挨过的,小时候在闺中犯了错儿,就得自个儿去墙根跪着,一跪一柱香,起来跪伏在榻上,被二娘扒了裙裤,拿黄梨木的小薄板子抽屁股,摁着腰,一下不饶,小屁股一扭一扭的红透了,嗓子也哭哑了……
好在婉贵妃心慈,都只是震慑她几句,不曾真动过刑威,是以,毓儿进宫一年,其实连宫里板子的模样也没见过。
毓儿出了殿门,走到廊庑下,只见廊柱旁添了只一尺多高的水桶,桶外两两露出半截儿手柄,闪近前去偷瞄两眼,当真浸着一双崭新竹板子,小美人见此情景,才放下的心,一霎儿又拎在了嗓子眼儿。
毓儿也不敢问,只埋着头小步回了自己房里,心不在焉地做起绣活儿。
小鬟敲门进来说,衣襟上的胭脂膏子洗不褪了,毓儿有些黯然地瞥了一目月白衣襟上浅红斑斑的沾涴,忽然觉着自个儿于贵妃便是那般,贵妃庄静端婉,仿若皎皎明月光,化清霜抹在那白玉阑干上,自个儿却唐突冒失,横冲直撞,就像是溅在栏杆上的泥点子。
中午皇后设宴,毓儿也没了平日的活泼劲儿,除了例常的祝酒,只是默默低头吃菜。皇后发觉不对劲,说这小毓儿素来口齿伶俐,最爱插科打诨逗乐子,皇后最欢喜她,便嘘寒问暖了好些句,又说她脸色不好,嘱咐婉贵妃好生照料,预备待会请个太医来给她看看。
婉贵妃也投来关切的目光,却只是一霎儿工夫,便又顾着与皇后众妃谈笑风生了,这一目瞧得毓儿一个激灵,仍低下头,有苦说不出。挺大的姑娘家,仍要像个小丫头似的被主位娘娘拿板子教导,传出去可怎么见人呢。
众人饮酒作乐好不欢腾热闹,只有毓儿心里打着鼓,连口里的饭菜也不香了。
宴会才罢,毓儿便很识趣地紧跟在婉贵妃身后,若在平时,早跟着惠修仪、瑾良人聚在一块儿邀着耍叶子戏去了,这会子气儿也不敢吭,只小碎步地默默走着,贵妃回头瞥她一眼,她就快步跟过去,恭身听指教。
婉贵妃一抬手,毓儿吓得闪避了一下,以为要敲自己板栗,谁知竟是很轻柔地贴了贴毓儿的额头,柔声关切道:“怎么了,身子真不舒服?也不烫啊……”缓缓垂下手,挽了毓儿一道上辇,教毓儿贴靠着自己,又问:“头疼不疼?”劝道,“回我那儿眠一眠罢。”很是疼惜的口吻埋怨着,“瞧你这一回折腾的,夜里也没歇好罢,眼窝儿青得脂粉也盖不全……”
毓儿窝在贵妃怀里,一时觉着装病倒是个好主意。
毓儿的如意算盘没打多久,回宫时太医已候在门口了,贵妃着小宫女好生扶了毓儿进殿安坐,手腕上搭了一缕帕子,请太医切了切脉,却说并无大碍,只叮嘱美人好生休养,不可太劳累精神,便去皇后处复命去了。
婉贵妃在旁听着,也是松了一口气,毓儿却不甚快活。
“嘿嘿……婉娘娘,妾服侍您……”
毓儿讪讪地笑了笑,理着裙子便站起身来。
“妾服侍娘娘用茶。”
“妾给娘娘侍墨。”
“妾为娘娘调弦。”
“娘娘今儿读哪卷书,妾去架上替您取下来?”
“鹦哥儿该饿了,妾去喂喂。”
“日头正好,妾抱雪球儿出去晒晒。”
……
婉贵妃微笑着睇了睇今日分外殷勤的毓儿,目光深婉,心里明镜儿似的,却并不戳穿她。
掌灯时分,按规矩,这一日犯过的宫女,照例都要去滴水檐下趴着挨板子,贵妃宽慈,平日里宫女有不是,只由掌事的姑姑带回下房里各自处分罢了,这